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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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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倒

吊燈閃爍著不安的光,被盛情款待的腸胃沒有福份吸取給予它的饋贈,逐次地將食物倒入馬桶。

寬大的睡衣裹著瘦弱的身體,隱在下面的光潔雙腿正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睡衣是談佑的,顧醒穿上去並不合身,但他自己的那套在前一晚的劇烈嘔吐中早被弄臟了。

在床上再小心翼翼地蛄蛹也抵擋不住洶湧澎湃的疼痛,顧醒在掙紮了半小時推測對門的談佑睡著後才連滾帶爬地撲進洗手間。

胃痛,但小腹裏的擰動幾乎與此不相上下。

在臥室與洗手間往返數次後,顧醒像剛在浴缸裏提溜出來的搓澡巾,趴在地板上都能印出個完整的輪廓。

體內的劇痛席卷而至並持續不退地狂叫,刺耳的吵鬧每一秒都能精準地抵達疼痛神經的頂端,然而顧醒嘴裏發出的痛吟輕得卻似沒有根的魂兒。

他很怕吵醒談佑,就算知道對方戴耳塞睡覺是多年來的習慣。

黑暗被晨光即將出現前的微弱清冷撕開一點裂口,那點清冷透過大敞四開的玻璃窗鉆進臥室,顧醒仿佛一縷發不出任何聲響的幽靈用冷汗在兩個臥室中間的過道落下大片的水漬,痛到極點的臟腑啜泣地打暈耗盡精神力的人。

死而覆生。

“早上好……”

顧醒在清醒過來的第一感受,死而覆生。

近在咫尺的俊臉讓他不僅發出“活著真好”的感慨,睜眼瞧見談佑的一瞬間他還能說聲早安。

忽然與躺了一夜的地板分開讓顧醒發出不適的輕哼,但冰涼的大腿被談佑包裹在懷裏的溫暖讓他忍不住舒服地喟嘆。

渾身冰透到骨頭,額頭的溫度與之截然相反。

顧醒在接觸到床單的一瞬被談佑再次抱起,被夜風奪走的室溫一時半會回不來,談佑將人直接抱進自己的臥室。

剛被疊得整齊的被子被再次拽開,比往常更為粗魯和快速,但又輕柔地蓋在蒼白的顧醒身上。

“談佑……”

大概是被喜歡的氣息環繞讓體內的多巴胺忽然間有些活躍,顧醒眷戀地蹭了蹭被子,喃喃自語:“談佑……談佑的……”

笑得稀裏糊塗。

“你不忙嗎?”

在被同一個人持續照顧了近一周後,幸嵐杉不禁發出疑問。

“是局裏安排的。”竺闕白著一張臉撒謊。

他不用費心掩蓋說謊時不自覺發白的臉,反正怎樣幸福嵐杉都看不見。

“我病得太重,神經受損,看不見也不記得什麽,”幸嵐杉摩挲著手杖,語氣平淡無波瀾,“研測中心每周隔三差五都會派人來照顧我,他們說我是VIP病人。”

竺闕拿註射劑的手一抖,沒接話。

“你不忙嗎?”

竺闕擡起頭對上那雙毫無焦距的瞳孔,它再也變不回曾經的紅色,但仍在茫然的雙眸留下紅紅的血絲作為無法抹滅的記憶。

他聽見自己的吼聲。

那是竺闕第二次來異域見幸嵐杉。

“誰允許你們動用私刑!蘇斐呢!我要向她檢舉你們!”

他怒不可赦地對著異域看守的異者大吼大叫,從未失控得如此災難的情緒第一次外露出來。

“竺闕。”

幸嵐杉叫他。

“你……”

“剝走殊力的時候,我就已經瞎了。”

回憶影響手下抽藥的速度,幸嵐杉摔倒在地上的聲響拉回竺闕的思緒,他快速將兌好藥的針管紮進發青的血管裏,口中急急問:“幸嵐杉你哪兒疼?”

整管藥液伴著沈默全部註入幸嵐杉的體內。

“關於我的身世,有人只告訴了我的名字。你沒有問過我叫什麽名字,他們都不知道我叫什麽。”

幸嵐杉垂眸,無神的雙目準確地落到握在他腕部的那只手上。

“你到底是誰?”

“我……”所有被隱藏起的情緒,以及半年來思念成狂的心魔讓竺闕情不自禁地回,“我是你的愛人。”

握在掌心的蒼白手腕輕輕抽走,幸嵐杉向後動了動靠在沙發上。

“我惹你生氣了,所以你生病就忘了我。”竺闕說。

幸嵐杉微微向上揚起一張白若清雪的臉,披散的銀絲搭在沙發邊顯得毫無生機。

竺闕不敢再出聲,緊張到額角滲汗。

“那你一定犯了很嚴重的錯,”幸嵐杉輕輕歪頭似乎有在認真地思考,“我脾氣這麽好才會生那麽大的氣。”

“嗯,很嚴重,”他還能搭理自己,竺闕便如蒙大赦,“你能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畢竟……”幸嵐杉摩挲到沙發邊緣顫巍巍地站起身,“我已經不記得你如何傷害我了,”他的嘴角帶上一絲笑,“但是我現在不恨你,我們可以做朋友。”

沒有刻骨銘心哪來得愛恨情仇,竺闕忍著酸楚:“好,做朋友。”

幸嵐杉讚同地點頭:“謝謝你幫我改了拐杖。”

竺闕下午又去了趟研測中心,最近他隔三差五都要來他最討厭的地方打卡。

雖然已經征得局長越昱的同意,他“晉升”為醫研部VIP病人的專屬陪護,但理論知識的匱乏仍令竺闕焦頭爛額。

幸嵐杉所使用的藥物半點馬虎不得,只能經由實驗體基地的顏渺和醫研部部長、副部親自開藥。

竺闕來時,談佑不在,從醫助那裏了解到研測中心這位全年無休的負責人竟然請了假。好在還沒等竺闕轉身去實驗體基地就見到一身風塵仆仆趕來上班的談佑。

“這個藥再打七天,”談佑將取藥碼遞過去,“之後帶他來做全身檢查,直接找我。”

“謝謝,”竺闕小心收好後,問,“他怎麽樣?”

不必點名道姓,竺闕知道談佑肯定清楚他說的是誰,就像他沒提半句,談佑就知道他來開的藥是給誰用。

意料之中沒得到回答,但竺闕並不會像其他人覺得對方冷淡或是純在裝酷,他似乎能夠感同身受卻以不同的處境理解談佑的沈默:“應該很糟糕吧,”他頓了下接著說,“伏部目前還沒徹底脫離危險,”自嘲占據了唇角的弧度,“全身而退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只不過有人替他承受了屬於他竺闕的那一份。

“我今天有事,這個月的假我不休補今天的班。”

“顧醒需要請兩天假。”

竺闕走後,談佑分別給林橫和曲阜商發去消息,將剩餘的半天轉為假期以及在當事人不知情的狀態下替顧醒請了病假。

顧醒在腸胃再一次的咆哮中轉醒,疼痛的巨浪終於化作小水花,但他餓了。

疼死可以,但餓死不行。

顧醒縮進談佑的被子裏,讓柔軟的棉絮將自己完全吞沒,好一會兒才從裏面蛄蛹出個頭。

“醒了?出來吃點東西。”

嗯??

顧醒拽過被子把露出的腦瓜給罩上。

不好,有幻覺!

“你在做什麽?”

被不算太薄,但沒厚重到讓顧醒聽不清聲音。

真是談佑……

扒拉出兩只眼睛,顧醒滴溜溜地望向站在門口的談佑。

“談佑?”

“是我,”英俊的雙眉不自覺地蹙到一塊,談佑上前試探顧醒額頭的溫度,有些濕涼滲著些薄汗但不燙,“睡糊塗了?還疼?”

搖頭,再搖頭。

顧醒跟剛出生的嬰兒似的,呆呆看了談佑好久才學會說話:“你翹班了?”

“沒有,”談佑轉身進顧醒臥室取了雙拖鞋放到床邊,“不疼了就下床吃飯。”

腳跟腳隨著談佑出了臥室,顧醒抽空掃了眼自己的臥室——窗戶已經被關好,床單整理得一絲不茍。

拖鞋被撂到地上,蒼白的腳掌蹭著椅子欄,顧醒喝了口小米粥:“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

悶頭又喝了口粥,大腳趾微微上翹:“談佑你怎麽沒去上班啊?”

“請假了,”剝開的白水蛋輕落到碗底,瞬間被白糖鍍上一層紗衣,談佑把小碗往顧醒跟前推了推,“給你請了兩天假,明天在家休息吧。”

“啊?”顧醒提高些音量,顯得整個人好像有種精神頭兒回來的錯覺。

“啊什麽,又有勁兒了?”

“也不是十分有……”

故意壓低聲音,顧醒暗自撇嘴:等我有勁兒你又該兇巴巴的,我還是簡單裝上幾秒吧。

“那就攢夠勁兒,”談佑盯著他撇得過分明顯的嘴,“別動不動又吐又暈倒。”

整一副慘兮兮的出兒,怪讓人心疼的。

“知道了知道了。”

一起閑在家好像是幾百年前的事兒了?

談佑少年成名,十幾歲就進了審異局,從那時候起顧醒就很少有機會能和他一起在家。

成年後,顧醒沒出去找過任何正式的工作,一直在網上做著與代碼相關的兼職,他私自揣摩著談佑的想法,他覺得談佑不喜歡他出去工作,他不清楚這當中的具體原因,但顧醒能猜到其中的緣由一定和他們每次吵架的起因相關。

對面臥室的門沒關,已經過了談佑平時睡覺的時間。

顧醒知道談佑向來不喜歡在臥室看書,在這個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的男人腦袋裏,臥室純粹就是睡覺的地方,別無他用。

但他沒關門,在裏頭幹啥呢?

頭有些疼,顧醒不想猜,趁著今天談佑心情不錯,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放肆地沖著對門喊:“談佑?”

沒人答就再接再厲:“談佑?你幹嘛呢?睡覺了嗎不關門嗎?”

輕輕的翻身聲傳過來,顧醒不動了,像只受到驚嚇的小貓咪警惕地豎起渾身的毛盯著對面,側耳認真捕捉被子與衣物之間微小的摩擦聲。

“別喊,我要睡了。”

“不關門嗎?”

又是一陣細小的摩擦聲,談佑似乎翻了個身。

“不關,我睡了。”

“哦,你睡吧。”

顧醒往臥室門那一側的床邊輕輕挪了兩下,屏氣凝聲唯恐吵到對面,不開燈的臥室黑乎乎的看不太清什麽,但顧醒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對面的臥室,談佑戴著眼罩平躺在床上氣息均勻,耳塞整整齊齊地放在收納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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